前言
动物在游戏作品中,很多时候会以一种智慧种族的样态出现,它们或许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帮助玩家战斗,如艾露猫。
在新发售的游戏《巫鸦丰收祭》中,也出现了一个以真实动物为原型的种族,渡鸦族。在这款游戏中,玩家在一开始就会收获一个灵伴,也就是游戏中出现的第一只渡鸦,雷文。在《巫鸦丰收祭》的世界观中,渡鸦甚至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种族,还有着两个进化方向不同的种族分支。
这样的设定非常有趣,仔细想来,游戏中运用到的鸟类形象中,渡鸦或黑色的大鸟,这样的形象非常多见。
以渡鸦为例,在希腊神话背景的游戏《战神》系列中,就有以收集渡鸦任务为例的,渡鸦出现的例子。这样的情况并不算少见,《饥荒》中也有着渡鸦为主题的鸦年华,《鬼泣5》中V操纵的魔兽Griffon也是黑色大鸟的形象。
渡鸦以及与其特征一致的幻想生物在游戏中出现得如此频繁,甚至在其他的文娱类作品中,这样的设定也屡见不鲜。因此我开始好奇渡鸦在历史长河中担任着怎样的形象。
神话体系与历史中的渡鸦
一种生物,同时是智慧的象征与恶魔的代表,渡鸦的矛盾其实是一种历史性的因素。在北美地区的神话中,渡鸦是创世核心,其发现了贝壳,从中释放出世界上第一批男人;又从石鳖中找到女人,使人类得以繁衍。
除了北美地区,渡鸦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海达人神话中,也有着相当崇高的地位。海达人神话里,渡鸦从灰鹰那里偷来了光明,将其挂在天穹各处形成了月亮和星星,最大的部分放在东方山上成为太阳。
在历史的发展中,渡鸦还在欧洲的许多地区因其智慧与模仿能力受到关注与崇拜。其中最为突出的,在我看来是英国。
在英国文化中,渡鸦与伦敦塔的传说尤为著名。流传着"如果渡鸦离开伦敦塔,大英帝国便将覆灭"的寓言。有人说这个传说自中世纪开始流传,不过最早的文献记录是在1944年英国工部的备忘录中。
(东亚神学将鸦当成太阳的象征)
英国与渡鸦文化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,不同于东亚国家在这些黑色鸟类身上展现出的,民间与官方之间的意向矛盾(乌鸦和渡鸦在中国官方神话中为神鸟形象,在民间却代表不详与灾厄),在英国,我们能找到很明确的历史原因,来解释为什么看似完全对立的神性与恶魔形象,能同时与渡鸦息息相关。
在聊这一段之前,我想更详细地介绍一下最早的渡鸦神话——北美地区神话中,渡鸦的具体形象。在那一段遥远的神话中,渡鸦其实也并非全然圣洁的形象,至少与基督教中宣扬的神截然不同。
(奥丁的乌鸦)
渡鸦是创世核心,它从贝壳释放人类、盗取日月光明、带来淡水和火种。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,渡鸦神话中最令我觉得有趣的却是,其形象上的亦正亦邪——既创造文明又擅长恶作剧(如将枯叶变蚊子报复人类)。这一切反映了当时的人对自然力的敬畏与人性化想象,也让渡鸦注定在文化发展中,不会无聊。
这个时候的渡鸦顶多像是偶尔恶劣却无伤大雅的鲜活神明,真正研究渡鸦为何同时能够承担人们对于神圣与腐朽的想象,我还是得说回英国的渡鸦历史。
渡鸦与伦敦塔的传说,能够从中世纪流传到1944年被记录,其中很大的因素,是由于伦敦塔自13世纪起便常驻7只渡鸦,由专门的“渡鸦官”照料。这种传统与凯尔特神话中的最神秘的渡鸦神布兰(Bran)有关,其名字在古凯尔特语中意为"渡鸦"。
凯尔特文化中渡鸦的出现相当频繁,例如在凯尔特神话中,渡鸦常与掌管着战争与死亡的女神莫瑞甘(Morrigan)相伴出现,前面提到的“Bran”在古威尔士语、康沃尔语和苏格兰盖尔语的意思都为“渡鸦”。
在世界著名的乌鸦研究学者,博里亚·萨克斯的研究中,我们发现,伦敦这个词源于“伦迪纽姆”,最初的起源可能是指渡鸦或渡鸦神。
萨克斯的研究还指出,有超过60个英国和爱尔兰的地名含有raven(渡鸦),连《哈利·波特》的四大学院之一都是“拉文克劳”(Ravenclaw),“渡鸦的脚爪”。
甚至早期不列颠地区就存在渡鸦,渡鸦的形象经常在盎格鲁撒克逊人、凯尔特人和北欧人的诗歌中出现。
在这一长段时间中,即便渡鸦会与战争与死亡之神一同出现,其依旧是被英国人推崇甚至信仰的存在。中世纪的英国人会驯养渡鸦作为城市清道夫,除开神话因素外,这也源于古罗马人驯养渡鸦的传统。
一切到十七世纪中叶开始发生了转变,更具体一点,在查尔斯二世执政期间,渡鸦的待遇开始改变。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,渡鸦偷吃庄稼和攻击羊羔,查尔斯二世因此鼓励悬赏捕猎,这直接导致渡鸦数量骤减,也让英国的城市变得臭气熏天,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19世纪。
19世纪是渡鸦神话最重要的形成时期,由于维多利亚时代对中世纪的怀旧描写,为伦敦塔蒙上了恐怖诡异的色彩,与伦敦塔息息相关的渡鸦,也蒙上了一层相似的灰色调。
杀戮、尸体、血光,渡鸦成为扑闪着黑色羽翼掠过伦敦塔的死亡伴侣,它们聚集在绞刑架周围,成为死亡的见证者和尸体的清道夫。而根据萨克斯的研究,最早关于伦敦塔渡鸦的图像记载出现于1883年,这很可能是渡鸦被再次引进伦敦塔的年份。
不同于过往对凯尔特文化的崇敬,此时渡鸦的形象彻底与“如果渡鸦离开伦敦塔,大英帝国便将覆灭”的传说息息相关。渡鸦,似乎已经彻底带上了与灭亡相关的色彩。
宗教体系中的渡鸦
渡鸦从一种神圣智慧的代表,变成女巫的象征、恶魔的使者,不止是文化发展的结果,也与宗教变动脱不开联系。
(渡鸦壁画)
宗教上渡鸦的形象最高大的,便是我们前面提到的,北美地区神话中的,渡鸦创世论。渡鸦在北美地区至高无上的创世地位,自15世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开始,受到了欧洲殖民者的威胁。
准确来说,是从16世纪开始,欧洲白人的基督教开始试图吞噬北美原住民的宗教,在16世纪到19世纪的300年间,北美原住民一直坚持抵制基督教,维护着“渡鸦创世论”。
直到19世纪80年代后,这一次殖民者选择放大北美神话中渡鸦的负面形象,并对渡鸦进行抹黑。本身就亦正亦邪的渡鸦在欧洲传教士的恶意编造中,逐渐被自己的信徒怀疑,与此同时基督教的传教士为北美原住民塑造了一个与渡鸦类似、但是更为“伟岸”的形象——雄鹰。
自此,在北美地区,渡鸦的神性与北美本土文化一起,被西方文化取代,殖民彻底完成。另一边的英国,19世纪时也是基督盛行的年代,渡鸦显然不会再有什么正面的形象。因此在19世纪最后几年,英国关于渡鸦的记载频繁出现,每次都暗示了与绞刑架和死刑之间的神秘联系。
渡鸦与异教徒之间的联系,也不仅仅被用在这些地方,17世纪欧洲猎巫审判中,农妇若被目击喂养渡鸦,即视为“与恶魔缔约”的证据,这一关联成为迫害女性的文化工具。有人分析这是由于渡鸦的食腐习性、漆黑羽色与刺耳鸣叫,被教会解读为“女巫集会的哨兵”,但显然这是一场区域广泛、时间线极长的,宗教污名化。
这并不是我空穴来风的指责,事实上当时各地区盛行的宗教中,渡鸦都有着相当权威的形象。除开北欧神话的创世神,凯尔特神话中死亡女神的伙伴外,爱尔兰女神爱妮娅亦可化身为渡鸦,萨满教传统中,渡鸦因敏锐观察力被视为“先知之鸟”,北欧萨满借渡鸦之灵穿越三界获取知识。
与之相反的,基督教文化中渡鸦则成为了魔鬼的化身。恶魔学文献《所罗门的小钥匙》记载,魔神拉默(Raum)以渡鸦形态现身,助女巫施行盗宝、预言等黑魔法。
对于渡鸦和女巫的强关联性,除开宗教污名化外,其中或许也有萨满教中,渡鸦之灵穿越三界获取知识的能力,被中世纪民间女巫“继承”有关。渡鸦解剖后的内脏等组织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被用于制药,其他宗教的使者、制药的材料来源这两大客观因素,或许也是渡鸦被选择成为基督教中敌对女巫最好伙伴的原因。
来到现代后,渡鸦与女巫的强关联性并没有消失,只是被重构成了一种对抗文化灭绝与女巫污名化的有力标志。
这一切最早是渡鸦于文化艺术等领域的发展中,逐渐成为一种女性力量的象征,它们用来代表女巫,女巫则代表女性。爱伦·坡诗歌《乌鸦》中,渡鸦以“永不复还”的哀鸣拷问人类灵魂,实为女巫诅咒的变体——它既是死亡的宣告者,亦是记忆的守护者。
这样的意象在日本游戏《零:濡鸦之巫女》中深化:日上山巫女以“濡鸦”为名,其职责为连接生死界,而渡鸦羽毛成为巫女封印“夜泉黄泉”的媒介,象征女性以巫力对抗湮灭。
如此浓厚的历史形象变迁,让渡鸦身上有着相当突出且独特的宗教、艺术色彩,不止游戏,各种作品中都热衷于使用这种黑色鸟类的形象。
如今渡鸦身上的污名化与创世崇拜都已经消失,其成为了一种矛盾又权威的文化象征。不同于当初《所罗门小钥匙》里的恶魔化,也不像《渡鸦盗日》中对文化灭绝的反抗,现在各种作品中,有时渡鸦只是一种文化符号,有时渡鸦以智慧的代表出现,其中黑色的羽毛里真有魔力,魔法名为文化的传承。
本期有关渡鸦的研究就到这里,文本内容有限,许多内容并不详细,对渡鸦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了解一下,例如博里亚·萨克斯所著的《乌鸦之城:伦敦,伦敦塔与乌鸦的故事》,这一类研究渡鸦的权威著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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